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9-04 16:27:14
这天傍晚,天边堆积着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,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,一丝风都没有。
林秀云在灶房里忙碌,准备着简单的晚饭。
我坐在门槛上,看着院子里那几株被热气蒸得蔫头耷脑的野草,心神不宁。陆淮舟在屋子里待了一下午,似乎格外安静。
忽然,他房间那扇薄薄的木门被拉开了。陆淮舟走了出来。
他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、但还算干净的旧式军装衬衫,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。头发似乎也仔细梳理过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。
他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庄重的神色,眼神明亮而专注,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。他的脚步不再虚弱,踏在夯实的泥土地上,沉稳有力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,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,倏地缠紧了我的心脏,几乎让它停止跳动。
我下意识地站起来,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。
陆淮舟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一圈,没有找到林秀云,便径直走向灶房。那狭小的门口,光线昏暗。
林秀云正背对着门,弯着腰在灶膛前添柴火,跳跃的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轮廓。
“秀云。”陆淮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不高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郑重。
林秀云闻声回头,脸上还带着灶火熏出的红晕和一丝被惊扰的茫然:“陆……淮舟?怎么了?”
她看到他那身刻意整理过的衣着和异常郑重的神情,有些无措地放下手中的柴火,在旧围裙上擦了擦手。
陆淮舟没有回答。
他迈步走进灶房那狭小的空间,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长。
他走到林秀云面前,站定。距离很近。
然后,在弥漫着柴火和食物气味的空气里,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,陆淮舟,这个曾躺在死亡边缘、被两个女孩救回的男人,缓缓地、无比郑重地屈下了右膝。
膝盖落地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,砸在我的心口。
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空。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,远处隐约的狗吠声,全都消失了。
只剩下那一下沉闷的、如同丧钟敲响的膝盖落地的声音,在我空洞的脑海里反复回荡。
林秀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,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,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人。
陆淮舟抬起头,目光灼灼,如同燃烧的星辰,牢牢锁住林秀云震惊的脸庞。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掷地有声,穿透了狭小灶房凝固的空气,也穿透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:
“秀云,嫁给我。”
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。
我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,四肢冰冷僵硬,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、绝望地擂动,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。
我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,眼睁睁看着眼前这注定发生、却又让我痛彻心扉的一幕。
林秀云彻底呆住了,捂在嘴上的手微微颤抖,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光,震惊、茫然、无措,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、细微的惊喜在她脸上交织变幻。
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眼中,如同破碎的星辰。
陆淮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炽热。他不再等待她的回应,右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军装衬衫的内侧口袋。
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。指尖探入口袋深处,摸索着。
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那只手上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越收越紧,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开来。
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口袋深处某个硬物的刹那——
我的指尖也同时、鬼使神差般地,触碰到了自己裤袋里那个坚硬冰冷的边缘——那张泛黄的、我穿越而来的钥匙——奶奶的军装照片!
指尖与照片接触的瞬间,一股极其熟悉的、狂暴的吸力猛地从指尖炸开!
比上一次穿越时更加凶猛、更加不容抗拒!天旋地转!
灶房里跳跃的火光、林秀云惊愕含泪的脸、陆淮舟专注而炽热的眼神……所有的一切瞬间被拉长、扭曲、撕裂成无数色彩狰狞的碎片!
“不——!”
一声凄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,根本来不及冲出。
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,猛地向后抛掷!
失重感再次降临,比上一次更加彻底,仿佛坠入无底深渊。
眼前是光怪陆离的漩涡,耳边是无声的、撕裂般的尖啸。
陆淮舟的手刚刚从口袋中抽出一半,指间似乎捏着一个闪着微弱光泽的小东西,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那一刻凝固,带着一丝错愕……而林秀云……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疯狂扭曲的时空碎片,直直地望向了我消失的方向……
一切都来不及看清,来不及感受。
“砰!”
后背重重撞上冰冷坚硬的物体,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,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。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灌满了鼻腔和口腔。
“……滴……滴……滴……”
单调、规律、冰冷的电子音,一下下敲打着我的神经。
眩晕感还在疯狂地旋转,胃里翻江倒海。
我大口喘着气,视线模糊一片,只能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,还有上方悬挂着的、发出冰冷光芒的灯管轮廓。
这里是……医院?
我回来了?
那疯狂的旋转终于缓缓停止。
我艰难地转动眼球,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。
白色的天花板,白色的墙壁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老年人房间特有的、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。
床边立着金属的输液架,上面挂着几个药瓶,透明的液体正通过细长的管子,一滴一滴,缓慢地注入床上那只枯瘦如柴、布满青筋和褐色老年斑的手背。
“滴……滴……滴……”
心电监护仪绿色的线条在屏幕上平稳地跳跃着,发出规律的声响。
我的目光,顺着那只枯槁的手,一点点上移。
深蓝色的条纹病号服,松垮地套在瘦得几乎脱形的身体上。
深陷的眼窝,灰败松弛的皮肤,稀疏得可怜的几缕白发贴在头皮上。
是爷爷。
他闭着眼,躺在那里,像一截彻底失去生机的朽木。
那张脸,与记忆中沉默寡言、眼神空洞的老人重叠,却又更加枯槁,更加……死气沉沉。
老年痴呆彻底摧毁了他,最后连那点空洞的眼神也消失了,只剩下无边的混沌和沉寂。
我回来了。回到了奶奶的葬礼之后。回到了这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病房。
而那个1948年破败老宅里发生的一切……那个年轻、炽热、鲜活的生命,那双深邃的眼睛,那句“秀云,嫁给我”……都像一场光怪陆离、痛彻心扉的梦。
巨大的、劫后余生的虚脱感,和被生生剥离的剧痛感交织着席卷而来。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,模糊了视线。
我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家,却又发现家已倾覆,只能无力地趴在冰冷的病床边缘,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,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凄楚。
“奶……奶奶……”我泣不成声,脸埋进粗糙的白色床单里,泪水迅速洇湿了一片,“我……我看到他了……看到……年轻时的爷爷了……他……”
哽咽堵住了喉咙,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。他那么鲜活,那么深情,他跪在地上向十八岁的奶奶求婚……那个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我的灵魂上。
就在我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混乱中,哭得浑身颤抖时——
那只放在白色被单上的、枯瘦如柴的手,那只连接着输液管和心电监护仪的手,毫无预兆地动了一下!
极其轻微。
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颤抖。
我猛地止住哭声,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,身体瞬间僵直。
所有的悲伤和混乱被一种极致的惊骇冻结。我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地、不敢置信地盯住那只手。
它又动了一下!这一次,动作清晰了些许。枯瘦的手指,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蜷曲起来,仿佛在与无形的沉重枷锁搏斗。
干瘪的手背上,松弛的皮肤下,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。
那只手,一点一点,颤抖着、顽强地,向着自己的枕头下方挪动!
像慢放的、无声的恐怖片。心电监护仪上,那条原本平稳的绿色线条,陡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易察觉的波动。
病房里死寂一片,只有监护仪单调的“滴滴”声和我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。
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,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。眼睁睁看着那只枯槁的手,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,一寸寸探入蓬松的白色枕头底下,摸索着。
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。
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。
终于,他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。动作停住了。
然后,更加艰难地,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,极其缓慢地、颤抖着,捏住了那个东西的一个边缘。
一点泛黄的硬质边角,从纯白的枕头下,被他枯瘦的手指一点一点地……拖了出来。
我的呼吸彻底停滞。
那熟悉的、硬质的边角……那泛黄的色泽……
一张照片!
被他枯瘦的手指捏着,颤巍巍地、一点一点地拖离了枕头的遮蔽。
当那张照片完全暴露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时,我全身的血液,在瞬间彻底冻结!
照片上,那个穿着旧式军装、身姿笔挺、眉眼间带着沉郁的年轻军官,正隔着数十年的时光,平静地、甚至带着一丝旧照特有的柔和笑意,注视着我。
和奶奶遗物里珍藏的那一张,一模一样!
陆淮舟!
爷爷!
照片背面,因为被他枯瘦的手指捏着,微微向上翻起了一角。
就在那一角之下,一行早已褪色、却依旧清晰可辨的钢笔字迹,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帘——
字迹是旧时代特有的、带着棱角的刚劲笔体,力透纸背,却又在末尾处化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:
致云云——
此生挚爱。
致云云——此生挚爱。6
这八个褪色的字,像八道无声的惊雷,在我早已被震得粉碎的世界里再次狠狠劈落!
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电光,将残留的最后一丝幻想和自欺欺人焚烧殆尽!
1948年灶房里的火光、陆淮舟单膝跪地时坚毅炽热的眼神、他指尖捏着的那个小东西微弱的光泽、林秀云含泪惊愕的脸……所有被时空扭曲撕裂的画面,此刻被这行字蛮横地拽回,无比清晰地、带着灼人的热度,烙在我的视网膜上!
是他!
那个向林秀云求婚的男人,真的是陆淮舟!
是我的爷爷!
他戒指要套住的“云云”,从来都只是一个人!
是十八岁的林秀云!
是我此刻趴伏着的病床上、已经永远离去的奶奶!
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海啸,瞬间将我吞没。
灵魂像是被粗暴地撕扯成两半,一半留在1948年那个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灶房里,绝望地看着戒指即将套上奶奶的手指;另一半则被死死钉在当下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病房,看着枯槁的爷爷紧握着他们爱情的证物。
“呃……呃……”一阵极其微弱、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的吸气声,从病床上传来。
我猛地抬头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!
爷爷!
那张灰败、枯槁、如同被时间彻底风干了的脸,此刻竟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!
深陷的眼窝下,那层松弛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!
像是沉睡千年的石像在试图睁开沉重的眼帘!
他干裂、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在无法控制地翕动着,每一次开合都极其艰难,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桎梏,发出不成调的“呃……呃……”声。
他在挣扎!
他想要说什么?!
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线条,骤然变得剧烈波动起来,发出急促的“滴滴滴滴”警报!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巨大的惊骇攫住了我。
身体的本能却快过思维,我猛地扑到床边,双手颤抖着,想要去握住那只依旧紧紧捏着照片的枯槁的手,却又不敢触碰,生怕惊扰了他这濒死前惊心动魄的挣扎。
“爷……爷爷?”
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带着哭腔,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“你……你想说什么?”
他的眼皮颤抖得更加剧烈,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滚动!嘴唇翕动的幅度也加大了,那嘶哑的“呃……呃……”声,带着一种濒死的、令人心碎的急迫!
他是不是……看到了什么?
是看到了那个穿着军装、跪地求婚的年轻自己?还是看到了那个穿着斜襟布衫、含羞带怯的十八岁少女林秀云?
还是……看到了我?
看到了那个在1948年老宅里,如同幽灵般存在、心碎欲绝的“林**”?!
“呃……啊——!”一声短促而用尽全力的、如同裂帛般的嘶哑气音,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!
同时,他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、早已被医生判定不可能再睁开的眼睛,竟然在眼皮剧烈的颤抖中,猛地撑开了一条缝隙!
浑浊的、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球,在惨白的灯光下,茫然地、毫无焦点地转动了一下。
然后,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之火,那微弱的挣扎骤然停止。
眼皮沉重地、缓缓地重新合拢。嘴唇停止了翕动。
只有那只枯槁的手,依旧死死地、用尽最后力气般,捏着那张泛黄的军装照片。
“滴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心电监护仪上,剧烈波动的绿色线条,在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后,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的、笔直的直线。
尖锐、单调、象征着生命终结的电子长音,如同冰冷的钢针,瞬间刺穿了病房死寂的空气,也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。
我僵在床边,双手还悬在半空,维持着一个徒劳的、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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